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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的滴滴司机很多是外地人，上海人很少。今天碰到一个，笑了半天。上车照例要报订车手机尾号，用普通话。司机用上海话说，都是上海人，勿用卷着舌头讲话啦，吃力伐！我俩都笑了。

司机健谈，说是上汽集团的，有铁饭碗，工资挺高的。那为啥来开专车？他说业余时间多，现在怕聚集，搓麻将要戴口罩，讲话啊都听勿清，上饭店怕人多，抖抖豁豁，扫兴伐？男人勿欢喜荡马路，有啥事体好做？下了班坐勒屋里，跟老婆白板对煞，没劲伐？下班开专车能赚钞票，又能跟乘客“嘎讪胡”，比听老婆唠叨强多了。

听着笑，实为女人们不平。虹口大拆迁他家轮到了，原住在海伦路石库门，24平方米客堂间加20平方米独用天井，冬暖夏凉，住了三代人。他从小与弟弟睡在二层阁楼，常常等爸妈睡着了，约了弄堂里的出窠兄弟，半夜溜出去玩，大呼小叫，上房掏鸟窝，踩碎了人家瓦片……那时没钞票，荡马路，也买勿起啥东西，但那种生活实在太爽了！现在想起来，还是满心欢喜。住在三层阁的那家有两个女儿，邻居总是七搭八搭，要给他们做媒，说二女嫁二男，肥水不流外人田。讲得多了，爷娘当了真，等他长大，真去提了亲。一来二去，他看上了姐姐，可惜那妹妹，弟弟说什么也不要，否则邻居真成了双重亲家，知根知底，也是一件好事。他娶了姐姐，那女孩长得平常，因一起长大，他也不嫌弃，就结了婚。他摇头说，谁知她老了，会变得介难看！

他婚后自己买了房，但户口未动。拆迁时，别家都要钱，他们坚持要房，在青浦，二室一厅，82万一套，拆迁款折成三套房。父母、他、兄弟各一套。房价现已翻了几个跟头。但他叹道，钞票哪有老房子好，原来那地段真正是一步到外滩，两步到南京路，三步到城隍庙，市中心的中心，轰一下，没了。还好本来就有房住，不然要去做青浦人了。

得知我老宅在东余杭路，一个拆迁圈的，他立刻认我为邻居，叫我“阿姐”！我说，我比你姆妈年纪都大！他得知我姓叶，立刻改口叫“叶家姆妈”。他兴高采烈地说，自家人，说不定以前在唐山路公平路一直碰到的。我非常认同，这个地区不大，小时候，我也爱疯玩，肯定碰到过的！我们争着聊起走过的地方，有“勿少”（很多）地标性建筑：下海庙、舟山菜场、三角地、提篮桥，说到外国牢监，只有我们这么叫，正式名为上海市监狱。他问我，侬进去过伐？又马上改口，不是不是，是问你去参观过吗？听说里面有个监狱博物馆，很想去看看。我去讲过几次课，但没去过博物馆。他兴奋地说：“下次约了一起去！”“好啊！”我毫不犹豫地应了。

“提篮桥布店去过伐？”“当然去过，小时候，我和姆妈一起去买零头布，每年要去好几次。”他自豪地说，“我姆妈是这店的营业员！一个弄堂的阿姨爷叔都拍她马屁，为的也是零头布好多买些，你要是早点认得我就好了！”我忽然也觉得遗憾起来。无论谁报出个地名，另一个就抢着说，去过，去过的！仿佛真成了邻居！

到目的地本应停在小区门口。他说，难得碰到老邻居了，一定要送到楼下。一直把我送到了楼前，到了还不算，居然下车为我拉车门，一只手还罩在我头上！看着他的笑脸，我禁不住也笑，老邻居啊，有缘！车开了，他摇下窗说，叶家姆妈，再会！我忽然想起，我先生不姓叶，不能这么叫，向他大喊，你叫错啦！车已开远了。正想再喊，忽然哽住了，“叶家姆妈！”这老弄堂的称呼，已成绝响！（叶良骏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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